引言
先解释下标题中的两个概念。
《摩西五经》
犹太教经典《希伯来圣经》一共包括24本书。其中的前面五本书分别是：《创世纪》、《出埃及记》、《利未记》、《民数记》和《申命记》，这五本书合在一起被称作“妥拉”（Torah），希伯来原文是：“תּוֹרָה”，从这个词汇在经文段落的使用来看，它主要可以有三个含义：“指示”、“教诲”和“律法”。学者马克·布雷特勒主张，这五本书占据篇幅最多的主题是“摩西的指示”（the instruction of Moses），因此应该将“妥拉”理解为“指示”最为妥当。在犹太-基督教传统里，这五本书的作者是摩西，它们被看做是一个整体，具有内在的连续性，构成了一个独立的单元，成为《圣经》的开篇。在希腊化之后，妥拉也被称作“Pentateuch”，这个词源自希腊文，“penta”的含义是“五”，“teuchos”的含义是复数的“书籍”，合在一起，“Pentateuch”的字面意思是“五本书”。在犹太教的其他典籍里，也会出现其它的名称：“摩西的妥拉”（torat moshe），“亚威的妥拉”（torat YHWH）和“神的妥拉”（torat ha’elohim）【参见：布雷特勒，《新牛津注解圣经》，第3页】。布雷特勒认为，这个作者身份的归属是希腊化后才出现的，犹太文化中原本不在意文献的作者身份，但是受到希腊文化影响以后，有鉴于荷马的作品被高看一眼，犹太人便想要给自己的典籍也寻找一位历史杰出人物作为其作者，于是成书于公元前2世纪的经外书《禧年书》便选择摩西作为它的作者，再后来，根据诸如《申命记》第4章第44节这样的段落，犹太教传统声称整部《妥拉》都是摩西所著【参见：布雷特勒，《新牛津注解圣经》，第7页】。
犹太教的正典形成于1世纪犹太战争后不久，基督教的正典形成则要晚许多，至少在2世纪它依然处于流动变化之中【参见：邓恩，《犹太人与基督徒》，第48页】。基督教的《圣经》正典分为《旧约》和《新约》两个部分，在早期基督教时期，《旧约》有29本书，其中包括了《希伯来圣经》中的所有书籍，再加上《七十士译文》中出现的额外书籍，编排方式也与《希伯来圣经》略有不同。【】16世纪的宗教改革之后，誓反教（Protestantism）完全不承认这些额外的书籍，称它们为“经外书”（apocrypha）。天主教也并没有全部接受，被排除在正典以外的被称为“次经”（Deuterocanonical books），1546 年在宗教改革期间，为回应誓反教的质疑，天主教在特立腾大公会议（Council of Trent）之后决定将《马加比三书》和《马加比四书》从《旧约》中移除【参见：蒂蒙斯，《圣经文学速查指南》，第24页】。至于三个东方教派，其各个教会对于次经的接受程度则各有不同。由于以上历史原因，基督教不同教派不同教会使用的《圣经》正典书目各不相同。至于“摩西五经”（The Five Books of Moses）的说法，它似乎最早源自早期基督教的作品。如今这个名称在基督教的语境中更常见，本文将使用这个名称。
文本历史
对于今天这个时代而言，我们习惯于认为一部作品一旦出版后其内容不太会发生变化，即便像是教材或者学术专著这类书籍会有修订版或者第二版、第三版等等新改编的版本出现，可是出版者和原作者并不会刻意隐瞒这种改编，对于读者而言，这种改编都是透明公开的。但是，古代的书籍则不会是这种情况，通常改编者不是原作者，而且两者的时代也可以相隔数个世纪，改编的情况也不会被公之于众，这主要是出于两种原因：第一，古代人并不见得是刻意欺瞒，只是他们那时还没有版权、著作权，甚至署名等等概念，他们也不觉得有必要让后世读者知道文本的作者是谁；第二，改编者刻意要隐藏篡改的行为，并且想假借原作者的权威来让自己的想法被读者接受，这种情况尤其适用于会对人类社会造成重大影响的书籍，宗教典籍尤为如此。
如果我们称一个文本有“文本历史”的话，那么这说明我们看到切实的证据显示该文本的内容并非在现世之后就是一成不变的，而是在随着时间的流动而被人修改，那么，在时间的维度上，我们可以将被还原的不同版本排列起来，并重新构建文本修改的历史，就是文本历史。《摩西五经》的成书历史显然更为复杂，它经历了一系列的整合、编辑、修改，历史学家认为这个过程跨越了300年，最终在公元前5世纪才稳定下来，确定成为接近我们今天看到的模样，但是在之后2500多年的传抄中，它的某些细节还是有一再被修改。
按照学术惯例，本文在需要引用经文原文时，将会使用《新牛津注解圣经——新修订标准版——普世研读圣经》第五版。另外，在需要提到《圣经》中的“上帝”时，本文将会使用他在《希伯来圣经》中的的名称“亚威”（Yahweh），关于这个名字的更多信息，可以参见我的文章《一神教的代價》繁體中文版中的译后记：“亚威” vs. “耶和华”。
教会传统对作者身份的解释：从古典时期到中世纪
一直以来，在犹太-基督教的传统中，摩西被认定是《摩西五经》的作者，经文中有一些段落被用来支持这种观点。首先是出现“妥拉”这个词本身的段落，比如《申命记》，内容如下：
4:44 This is the law that Moses set before the Israelites.
4:44 摩西在以色列人面前所陈明的律法……
31:26 Take this book of the law and put it beside the ark of the covenant of the Lord your God…
31:26 将这律法书放在耶和华 ─ 你们神的约柜旁……
这两句中的“law”对应的希伯来文原文都是“תּוֹרָה”，即“妥拉”，看来古代时期的信徒认为这些段落中的“妥拉”指的是《摩西五经》本身。另外，《出埃及记》中有这样两段经文：
24:18 Moses entered the cloud, and went up on the mountain. Moses was on the mountain for forty days and forty nights.
24:18 摩西进入云中上山，在山上四十昼夜。
34:28 He was there with the Lord forty days and forty nights; he neither ate bread nor drank water. And he wrote on the tablets the words of the covenant, the ten commandments.
34:28 摩西在耶和华那里四十昼夜，也不吃饭也不喝水。耶和华将这约的话，就是十条诫，写在两块版上。
以及《申命记》中还有这样两段经文：
9:9 When I went up the mountain to receive the stone tablets, the tablets of the covenant that the Lord made with you, I remained on the mountain forty days and forty nights…
9:9 我上了山，要领受两块石版，就是耶和华与你们立约的版。那时我在山上住了四十昼夜……
10:10 I stayed on the mountain forty days and forty nights, as I had done the first time. And once again the Lord listened to me…
10:10 我又像从前在山上住了四十昼夜。那次耶和华也应允我……
这些段落描述了摩西在西奈山上停留了40个日夜并收到亚威给以色列人的律法，参见《出埃及记》第21至23章的法典。可问题是，这些法典的数量并没有庞大到需要40个日夜，于是后世的犹太教拉比索性提出这样的解释，认为摩西从亚威收到的启示包括所有五本经书，并指出当时的情景是亚威启示给摩西，摩西同时一边将它们用文字记录下来【参见：布雷特勒，《新牛津注解圣经》，第4页；拉宾，《理解希伯来圣经》，第114页】。
但是，即便是对于虔诚的信徒而言，这种解释也不是完美无暇。在《申命记》的第34章，描述了摩西的死：
34:5 Then Moses, the servant of the Lord, died there in the land of Moab, at the Lord’s command. 6 He was buried in a valley in the land of Moab, opposite Beth-peor, but no one knows his burial place to this day.
34:5 于是，耶和华的仆人摩西死在摩押地，正如耶和华所说的。6 耶和华将他埋葬在摩押地、 伯毘珥对面的谷中，只是到今日没有人知道他的坟墓。
摩西如何在死前写下关于自己的死亡和葬礼的内容？公元2世纪的拉比梅尔（Rabbi Meir）解释说，这些经文段落也是亚威指示给摩西的，因为这两句预言了摩西的死，他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记录下了它们。11世纪的拉比拉什（Rabbi Rashi）则提出一个更合乎理性的解释，他认为这些句子应该是他的继承人约书亚写下的【参见：布雷特勒，《新牛津注解圣经》，第4页；拉宾，《理解希伯来圣经》，第114页；拉什，《摩西五经评注》，第244页】。
到了12世纪，一个叫阿伯拉罕·伊本·埃兹拉（Abraham ibn Ezra）的犹太裔西班牙学者注意到了《创世纪》12章第6节中的一段话：
12:6 Abram passed through the land to the place at Shechem, to the oakb of Moreh. At that time the Canaanites were in the land.
12:6 亚伯兰穿越那地，到了示剑地方摩利橡树那里。（那时，迦南人住在那地。）
其中这一句“那时，迦南人住在那地”使用的是过去式，暗示了当作者写下这句话时，示剑已经不存在迦南人了。可是在摩西的年代，迦南人是居住在示剑的，所以这句话表示《创世纪》的作者应该不是摩西【参见：布雷特勒，《新牛津注解圣经》，第4页】。
也有的学者认为摩西是五本经书作者的说法源自约西亚（Josiah），他发动的改革……
文艺复兴时期关于作者身份的讨论
英国哲学家托马斯·霍布斯（Thomas Hobbes）算得上是第一个用现代思维谨慎研究《圣经》的学者。1651年，他出版了巨著《利维坦》，其中第33章有如下一段讨论【参见：霍布斯，《利维坦》，第252页】：
We read in the last chapter of Deuteronomy, vs. 6, concerning the sepulchre of “Moses, that no man knoweth of his sepulchre to this day,” that is, to the day wherein those words were written. It is therefore manifest that those words were written after his interment. For it were a strange interpretation to say Moses spake of his own sepulchre (though by prophecy) that it was not found to that day wherein he was yet living.
But it may perhaps be alleged that the last chapter only, not the whole Pentateuch, was written by some other man, but the rest not. Let us therefore consider that which we find in the book of Genesis 12:6. “And Abraham passed through the land to the place ofSichern, unto the plain of Moreh, and the Canaanite was then in the land,” which must needs be the words of one that wrote when the Canaanite was not in the land; and consequently, not of Moses, who died before he came into it. Likewise Numbers 21:14, the writer citeth another more ancient book, entitled The Book of the Wars of the Lord, wherein were registered the acts of Moses at the Red Sea and at the brook of Arnon. It is therefore sufficiently evident that the five Books of Moses were written after his time, though how long after it be not so manifest.
下面我将引用朱敏章的译文【参见：朱敏章，《利维坦》，第241页】：
今试考《申命记》，其末章第六节论及摩西之墓，谓“至今无人知其所在”云云，是指著者之时代，而为摩西葬后之辞明矣。若谓摩西于生前自论其墓，而又谓不知其所在，则实为乖谬而不可通。然或又谓此惟《申命记》之末章为然耳，其他各章，固仍摩西之作也，则试取《创世纪》观之，第十二章第六节云，“亚伯拉罕经其地，至示西之世矣，”盖摩西固未及至迦南而已逝世也。又《民数记》二十一章十四节，作者引用更古之书，其书名曰《主之战记》，盖记摩西在红海在亚伦河之事迹者也。比而观之，可知《摩西五书》乃作于其身后，至其究去摩西之世若干年，则未易明耳。
同一页的页脚还有一个注解：
OL: “The Book of the Pentateuch does not seem to have had Moses as its writer, but to have been written about Moses rather than by Moses.”
以下是对注解的中文翻译（仿照朱敏章的风格）：
《五经之书》不似摩西所著，惟其文论及摩西而已。
第二个更为细致入微地研究《希伯来圣经》的学者，是荷兰犹太裔哲学家斯宾诺莎（Baruch Spinoza），在霍布斯之后20年，他出版了《神学政治论》，颠覆了犹太-基督教的核心教义中围绕经文的主张。在第八章更是深入讨论了《希伯来圣经》各书的作者身份问题，在对若干证据进行一番考察之后，斯宾诺莎写下了这段话【参见：斯宾诺莎，《神学政治论》，122页】：
From all this it is plainer than the noonday sun that the Pentateuch was not written by Moses but bysomeone else who lived many generations after Moses. But now we should perhaps consider the books cited in the Pentateuch which Moses himself did write. From these themselves, it is evident that they were something different from the Pentateuch.
以下是温锡增的翻译【参见：温锡增，《神学政治论》，130页】：
根据以上所说，可见《摩西五书》不是摩西写的，而是出自远在摩西之后的一个什么人的手笔，这是比午时的太阳更为明白的了。现在且把我们的注意转移于确为摩西所写的那些书。那些书曾为《摩西五书》所征引。借此我们也可以看见那些书与《摩西五书》有所不同。
《希伯来圣经》的文本问题概览
在介绍近代学者的发现和理论之前，我先从宏观的角度对经文所呈现出的各种文本问题做一个概览。
问题一：经文内在的不一致性
1 两个版本的创世神话
首先，我们来仔细检查一下《创世纪》中的创世神话，它从第1章第1节开始，直到第3章第24节结束。细心的学者们早就发现，这段经文其实讲述了两次创世的过程，这两个叙述的分界线就在第2章第4节两句之间，前半句被称为a句，后半句称为b句。
2:4a These are the generations of the heavens and the earth when they were created.
2:4a 创造天地的来历，……乃是这样……
2:4b In the day that the Lord God made the earth and the heavens…
2:4b 在耶和华神造天地的日子……
从第1章第1节直到第2章第4节a句构成第一版本的创世神话，在希伯来原文中，这个版本在指代上帝时，使用的词汇是“אֱלֹהִים”，即英文中的“Elohim”，姑且译作“伊洛希姆”，从第2章第4节b句直到第3章第24节构成第二个版本的创世神话，在希伯来原文中，当指代上帝时，这个版本使用的词汇是“יְהֹוָה”，即英文中的“Yahweh”，也就是“亚威”，更多的时候是将两个词拼在一起“Yahweh Elohim”【参见：海斯，《旧约导论》，第四讲】。“伊洛希姆”是一个专有名词，它被用来表示宽泛的“神祇”的概念，可以是单数的“一个神”或“某个神”，也可以是复数的“众神明”，取决于在它后面出现的谓词是单数还是复数形式；“亚威”则完全是一个个人化的名称，就像“宙斯”、“奥丁”和“湿婆”一样【参见：布雷特勒，《新牛津注解圣经》，第4页】。需要强调一点的是，这些差异只有在读希伯来文原文时才会被反映出来，当经文被翻译之后，这些差异便都被抹除了，这些词汇通常只会被译作“主”（Lord）或者“神”/“上帝”（God），由于希腊文的译本存在非常多不同译者的版本，这个问题在希腊文还不是不可挽回，但是从拉丁文开始，到英文，再到中文，这类差异可以说已经完全被抹除了。
除了神的名字不同以外，两个版本在事件的顺序上也有一定出入。在第一个版本的叙述中，在第1章第25节，亚威先创造了陆地的动物，然后在第1章第27节，亚威一同创造了男人和女人：
1:25 God made the wild animals of the earth of every kind, and the cattle of every kind, and everything that creeps upon the ground of every kind. And God saw that it was good.
1:25 于是神造出野兽，各从其类；牲畜，各从其类；地上一切昆虫，各从其类。神看着是好的。
1:27 So God created humankindb in his image, in the image of God he created them; male and female he created them.
1:27 神就照着自己的形像造人，乃是照着他的形像造男造女。
可是在第二个版本中，亚威是单独创造男人在先，然后再创造陆地上的动物，之后，再创造女人：
2:7 then the Lord God formed man from the dust of the ground,a and breathed into his nostrils the breath of life; and the man became a living being…
2:7 耶和华神用地上的尘土造人，将生气吹在他鼻孔里，他就成了有灵的活人，名叫亚当。
2:19 So out of the ground the Lord God formed every animal of the field and every bird of the air, and brought them to the man to see what he would call them; and whatever the man called every living creature, that was its name.
2:19 耶和华神用土所造成的野地各样走兽和空中各样飞鸟都带到那人面前，看他叫甚么。那人怎样叫各样的活物，那就是他的名字。
2:21 So the Lord God caused a deep sleep to fall upon the man, and he slept; then he took one of his ribs and closed up its place with flesh. 2:22 And the rib that the Lord God had taken from the man he made into a woman and brought her to the man.
2:21 耶和华神使他沉睡，他就睡了；于是取下他的一条肋骨，又把肉合起来。2:22 耶和华神就用那人身上所取的肋骨造成一个女人，领他到那人跟前。
不仅如此，两个版本还有非常显著的写作风格上的不同。第一个版本的文风非常严肃，结构整齐，有对七天的描述，并且所有的细节都成双配对，相互呼应，而且这个版本的叙述很抽象化。第二个版本则更充满戏剧性，并且文风质朴。第一个版本几乎没有太多双关语和文字游戏，并且口吻肃穆，但是第二个版本则充满了双关语和讽刺调侃，比如第2章第7节中的前面半句“耶和华神用地上的尘土造人”，实际上，原文中的“人”是“adam”，而“尘土”是“adamah”，“adam”也就是后来被创造的男人的名字，即被翻译做“亚当”的希伯来词汇，这里其实是原作者的一个文字游戏，亚当之所以被叫做“亚当”，是因为“亚当”这个词接近于被用来创造他的尘土的发音。两个版本使用的术语也有所不同，在第一个版本中，对于人类两性使用的词汇是“male”（雄性）和“female”（雌性），而第二个版本使用的是“man”（男人）和“woman”（女人）【参见：海斯，《旧约导论》，第四讲；库根，查普曼，《旧约：希伯来经文的历史与文学导论》，第36-37页】。
最后，两个版本所描绘的亚威也完全不同。在第一个版本中，他远离凡世，超然物外，仅仅通过意志和辞令便造就一切。但是第二个版本中的亚威则更拟人化，他像陶艺工人塑造陶瓷器一样“塑造”了人类，他会自言自语，会在花园里种植植物，并在花园里漫步（甚至会传出脚步声），他甚至还为亚当和夏娃制作衣服遮体，总之第二版的亚威更表现出物质性，不像第一版的亚威那么抽象与遥远【】。
以上对于两个创世神话的分析和比较得出的结论是，这两个版本的故事原本是由不同的作者写下的，它们都被整合进现在我们看到的《创世纪》文本。
2 两个版本的诺亚方舟的故事
《创世纪》从第6章至第9章讲述了大洪水与诺亚方舟的传说故事。和创世神话相似，这四个章节的内容其实也包含了双重叙事，即两个版本的叙述，但与前者不同的是，它并非将两个版本一前一后第排列在一起，而是将它们的内容拆解之后相互穿插，交织在一起，这种交织的颗粒度也并不相同，大多数情况下是四五句以上的经文构成一个段落，再以这样的段落为基本单位相互交替，可也有些情况是以单句经文为单位相互交织。学术界普遍认为这个两个版本的叙述分别来自被称为“J”和“P”的文献，其中“J”代表“Yahweh”，即上帝的名号，“P”代表“priest”，即祭司的意思，后文将会详细介绍这两个文献与其他文献。
与创世神话相同，相个版本中在指代亚威时，采用的词汇不同，在第6章，我们读到亚威给诺亚的第一个指示：
6:13 And God said to Noah, “I have determined to make an end of all flesh, for the earth is filled with violence because of them…
6:13 神就对挪亚说：……因为地上满了他们的强暴，我要把他们和地一并毁灭。
这其中的“God”的希伯来原文使用的是“伊洛希姆”（Elohim）。多数学者都认同第7章第9到22节的段落来自于P文献，为了方便讨论，我们将称其为P版【20】。
而在第7章，当诺亚收到第二个指示时：
7:1 Then the Lord said to Noah, “Go into the ark, you and all your household, for I have seen that you alone are righteous before me in this generation.
7:1 耶和华对挪亚说：你和你的全家都要进入方舟；因为在这世代中，我见你在我面前是义人。
这句其中的“Lord”的希伯来原文使用的是“亚威”（Yahweh）。多数学者都认同第7章第1到5节的段落来自于J文献，为了方便讨论，我们将称其为J版【20】。
我们继续看在两个版本中诺亚收到的指示，在P版中，第6章19节开始，我们读到：
6:19 And of every living thing, of all flesh, you shall bring two of every kind into the ark, to keep them alive with you; they shall be male and female. 6:20 Of the birds according to their kinds, and of the animals according to their kinds, of every creeping thing of the ground according to its kind, two of every kind shall come in to you, to keep them alive…
6:19 凡有血肉的活物，每样两个，一公一母，你要带进方舟，好在你那里保全生命。6:20 飞鸟各从其类，牲畜各从其类，地上的昆虫各从其类，每样两个，要到你那里，好保全生命。
现在我们将它与J版中诺亚收到的指示并列比较：
7:2 Take with you seven pairs of all clean animals, the male and its mate; and a pair of the animals that are not clean, the male and its mate; 7:3 and seven pairs of the birds of the air also, male and female, to keep their kind alive on the face of all the earth.
7:2 凡洁净的畜类，你要带七公七母；不洁净的畜类，你要带一公一母；7:3 空中的飞鸟也要带七公七母，可以留种，活在全地上……
P版的指示是为所有的生物都选择一对雌雄，完全没有涉及到洁净/不洁净的畜类，可是J版的指示却是：带上七对洁净的畜类，和一对不洁净的畜类，再加上七对鸟类。首先，这两个版本的指示相互冲突，无法兼容。其次，J版中提到一对不洁净的畜类，这显然是为了洪水消退后的祭祀做的准备，因为在洪水过后，如果将仅存的某对洁净的物种作为祭品，那么将会导致这个物种灭绝，就失去了让它们登上方舟的意义【参见：布雷特勒，《新牛津注解圣经》，第20-21页；海斯，《旧约导论》，第四讲】。另外，按照经文自身的叙事，犹太人关于洁净的律法是摩西在西奈上从亚威那里获得并写进《利未记》第11章的，可那与大洪水事件相隔数百甚至数千年，诺亚的时代根本就不存在洁净与否的考量，这里我们也观察到了《希伯来圣经》中典型的逻辑上的自相矛盾，另外，根据洁净律法，这对不洁净的畜类是不可能用来作为食物的【参见：阿尔特，《创世纪：译文与评注》，第30页】。
还有，我们看到有两次关于诺亚一家和动物们进入方舟的重复的描述，首先是从第7章7至9节：
7:7 And Noah with his sons and his wife and his sons’ wives went into the ark to escape the waters of the flood. 7:8 Of clean animals, and of animals that are not clean, and of birds, and of everything that creeps on the ground, 7:9 two and two, male and female, went into the ark with Noah, as God had commanded Noah.
7:7 挪亚就同他的妻和儿子儿妇都进入方舟，躲避洪水。7:8 洁净的畜类和不洁净的畜类，飞鸟并地上一切的昆虫， 7:9 都是一对一对的，有公有母，到挪亚那里进入方舟，正如神所吩咐挪亚的。
第二次是从第7章13至16节：
7:13 On the very same day Noah with his sons, Shem and Ham and Japheth, and Noah’s wife and the three wives of his sons entered the ark, 7:14 they and every wild animal of every kind, and all domestic animals of every kind, and every creeping thing that creeps on the earth, and every bird of every kind—every bird, every winged creature. 7:15 They went into the ark with Noah, two and two of all flesh in which there was the breath of life. 7:16 And those that entered, male and female of all flesh, went in as God had commanded him; and the Lord shut him in.
7:13 正当那日，挪亚和他叁个儿子闪、含、雅弗，并挪亚的妻子和叁个儿妇，都进入方舟。7:14 他们和百兽，各从其类，一切牲畜，各从其类，爬在地上的昆虫，各从其类，一切禽鸟，各从其类，都进入方舟。7:15 凡有血肉、有气息的活物，都一对一对地到挪亚那里，进入方舟。7:16 凡有血肉进入方舟的，都是有公有母，正如神所吩咐挪亚的。耶和华就把他关在方舟里头。
两个版本之间的另外一个巨大的出入就是洪水持续的时间，第7章第17节到24节的情况有所不同，它对于两个文献内容的编织是以单句经文为单位的【参见：布雷特勒，《新牛津注解圣经》，第21页】。在其中我们看到了两种不同的说法：
7:17 The flood continued forty days on the earth; and the waters increased, and bore up the ark, and it rose high above the earth.
7:17 洪水氾滥在地上四十天，水往上长，把方舟从地上漂起。
这句话的意思是洪水在大地上持续了40天，可是下面的一句则是说150天，这些不一致的细节不仅证明了这段经文的编辑者将两个不同版本的叙述编织在一起，甚至还可以看出，他挣扎于如何将两个版本的情节和谐一致地编排在一起【参见：阿尔特，《创世纪：译文与评注》，第30页】。
7:24 And the waters swelled on the earth for one hundred fifty days.
7:24 水势浩大，在地上共一百五十天。
最后，萨那在其著作中指出，《以西结书》（14:14），《以赛亚书下卷》（54:9）对诺亚的故事的引用似乎表明其作者知道这个故事的原始版本。可是五经的作者却不再知道这个古老版本，而只是将他当时能够看到的两个版本编织在一起，成为我们今天看到的模样【参见：萨那，《读懂创世纪》，第43页】。在小节【问题二：残留的古老诗歌片段】和【问题四：对其他近东文化遗产的引用】，我会再次讨论诺亚方舟的故事。
3 两个版本的血灾的故事
在《出埃及记》中，第7章描述了亚威降临在埃及的十个灾祸中的第一个：血水瘟疫。其中的主要内容出现在如下段落：
7:14 Then the Lord said to Moses, “Pharaoh’s heart is hardened; he refuses to let the people go. 7:15 Go to Pharaoh in the morning, as he is going out to the water; stand by at the river bank to meet him, and take in your hand the staff that was turned into a snake. 7:16 Say to him, ‘The Lord, the God of the Hebrews, sent me to you to say, “Let my people go, so that they may worship me in the wilderness.” But until now you have not listened.
7:14 耶和华对摩西说：法老心里固执，不肯容百姓去。7:15 明日早晨，他出来往水边去，你要往河边迎接他，手里要拿着那变过蛇的杖，7:16 对他说：耶和华─希伯来人的神打发我来见你，说：容我的百姓去，好在旷野事奉我。到如今你还是不听。
7:17 Thus says the Lord, “By this you shall know that I am the Lord.” See, with the staff that is in my hand I will strike the water that is in the Nile, and it shall be turned to blood. 7:18 The fish in the river shall die, the river itself shall stink, and the Egyptians shall be unable to drink water from the Nile.’ ”
7:17 耶和华这样说：我要用我手里的杖击打尼罗河中的水，水就变作血；因此，你必知道我是耶和华。7:18 河里的鱼必死，河也要腥臭，埃及人就要厌恶吃尼罗河里的水。
7:19 The Lord said to Moses, “Say to Aaron, ‘Take your staff and stretch out your hand over the waters of Egypt—over its rivers, its canals, and its ponds, and all its pools of water—so that they may become blood; and there shall be blood throughout the whole land of Egypt, even in vessels of wood and in vessels of stone.’ ” 7:20 Moses and Aaron did just as the Lord commanded. In the sight of Pharaoh and of his officials he lifted up the staff and struck the water in the river, and all the water in the river was turned into blood, 7:21 and the fish in the river died. The river stank so that the Egyptians could not drink its water, and there was blood throughout the whole land of Egypt. 7:22 But the magicians of Egypt did the same by their secret arts; so Pharaoh’s heart remained hardened, and he would not listen to them, as the Lord had said. 7:23 Pharaoh turned and went into his house, and he did not take even this to heart. 7:24 And all the Egyptians had to dig along the Nile for water to drink, for they could not drink the water of the river.
7:19 耶和华晓谕摩西说：你对亚伦说：把你的杖伸在埃及所有的水以上，就是在他们的江、河、池、塘以上，叫水都变作血。在埃及遍地，无论在木器中，石器中，都必有血。7:20 摩西、亚伦就照耶和华所吩咐的行。亚伦在法老和臣仆眼前举杖击打河里的水，河里的水都变作血了。7:21 河里的鱼死了，河也腥臭了，埃及人就不能吃这河里的水；埃及遍地都有了血。7:22 埃及行法术的，也用邪术照样而行。法老心里刚硬，不肯听摩西、亚伦，正如耶和华所说的。7:23 法老转身进宫，也不把这事放在心上。7:24 埃及人都在河的两边挖地，要得水喝，因为他们不能喝这河里的水。
从第17和18节我们看到，摩西是这个故事的主角，而且受到这次灾祸影响的仅限于尼罗河。但是在19到24节的叙述中，我们却看到主角变成了摩西和亚伦两个人，而且全埃及所有的水源都受到了影响，不仅仅限于尼罗河。这里的情况类似于诺亚方舟的故事，是在句子的层面上将两个叙述交织在一起，而不是像创世神话那样一前一后放在一起。但是，值得注意的是，不同的学者对于这些段落的来源的看法并不完全相同，比如巴登、诺斯和布雷特勒则认为这两个叙述分别来自J文献和P文献【参见：布雷特勒，《新牛津注解圣经》，第5页；巴登，《摩西五经的编撰》，第24页；诺斯，《出埃及记评注》第72-73页】。然而，普罗普对于这段经文的划分如下：
从14到18节来自E文献。“E”是指“Elohim”，后文会详细介绍这几个文献。 从19节开始直到第20节前半句“Moses and Aaron did just as the Lord commanded.”来自P文献。 从第20节后两句开始“In the sight of Pharaoh and of his officials he lifted up…”，直到第21节上半句“and the fish in the river died. The river stank so that the Egyptians could not drink its water…”，来自E文献。 从第21句下半句“and there was blood throughout the whole land of Egypt”开始，包括第22句，来自P文献：。 从第23到24节来自E文献【参考：普罗普，《（综合圣经系列）出埃及记》，第286页】。
这两个版本的叙事背后还有更复杂的底蕴，它反映了分别以摩西和亚伦为祖先的两个祭司团体之间的政治角力【参见：拉宾，《理解希伯来圣经》，第129页】。
4 三个版本的奴隶法
《希伯来圣经》内在的不一致性并不限于叙事体裁，律法的部分也有出入。《摩西五经》一共有三处提到了如何对待奴隶，第一处是《出埃及记》21章第1至第6节：
21:1 These are the ordinances that you shall set before them: 21:2 When you buy a male Hebrew slave, he shall serve six years, but in the seventh he shall go out a free person, without debt. 21:3 If he comes in single, he shall go out single; if he comes in married, then his wife shall go out with him. 21:4 If his master gives him a wife and she bears him sons or daughters, the wife and her children shall be her master’s and he shall go out alone. 21:5 But if the slave declares, “I love my master, my wife, and my children; I will not go out a free person,” 21:6 then his master shall bring him before God. He shall be brought to the door or the doorpost; and his master shall pierce his ear with an awl; and he shall serve him for life. 21:7 When a man sells his daughter as a slave, she shall not go out as the male slaves do. 21:8 If she does not please her master, who designated her for himself, then he shall let her be redeemed; he shall have no right to sell her to a foreign people, since he has dealt unfairly with her.
21:1 你在百姓面前所要立的典章是这样：21:2 你若买希伯来人作奴仆，他必服事你六年；第七年他可以自由，白白的出去。21:3 他若孤身来就可以孤身去；他若有妻，他的妻就可以同他出去。21:4 他主人若给他妻子，妻子给他生了儿子或女儿，妻子和儿女要归主人，他要独自出去。21:5 倘或奴仆明说：我爱我的主人和我的妻子儿女，不愿意自由出去。21:6 他的主人就要带他到审判官（审判官或作：神；下同）那里，又要带他到门前，靠近门框，用锥子穿他的耳朵，他就永远服事主人。21:7 人若卖女儿作婢女，婢女不可像男仆那样出去。21:8 主人选定她归自己，若不喜欢他，就要许他赎身；主人既然用诡诈待他，就没有权柄卖给外邦人。
第二处出现在《利未记》第25章第39至46节：
25:39 If any who are dependent on you become so impoverished that they sell themselves to you, you shall not make them serve as slaves. 25:40 They shall remain with you as hired or bound laborers. They shall serve with you until the year of the jubilee. 25:41 Then they and their children with them shall be free from your authority; they shall go back to their own family and return to their ancestral property. 25:42 For they are my servants, whom I brought out of the land of Egypt; they shall not be sold as slaves are sold. 25:43 You shall not rule over them with harshness, but shall fear your God. 25:44 As for the male and female slaves whom you may have, it is from the nations around you that you may acquire male and female slaves. 25:45 You may also acquire them from among the aliens residing with you, and from their families that are with you, who have been born in your land; and they may be your property. 25:46 You may keep them as a possession for your children after you, for them to inherit as property. These you may treat as slaves, but as for your fellow Israelites, no one shall rule over the other with harshness.
25:39 你的弟兄若在你那里渐渐穷乏，将自己卖给你，不可叫他像奴仆服事你。25:40 他要在你那里像雇工人和寄居的一样，要服事你直到禧年。25:41 到了禧年，他和他儿女要离开你，一同出去归回本家，到他祖宗的地业那里去。25:42 因为他们是我的仆人，是我从埃及地领出来的，不可卖为奴仆。25:43 不可严严的辖管他，只要敬畏你的神。25:44 至于你的奴仆、婢女，可以从你四围的国中买。25:45 并且那寄居在你们中间的外人和他们的家属，在你们地上所生的，你们也可以从其中买人；他们要作你们的产业。25:46 你们要将他们遗留给你们的子孙为产业，要永远从他们中间拣出奴仆；只是你们的弟兄以色列人，你们不可严严的辖管。
第三处出现在《申命记》第15章第12至18节：
15:12 If a member of your community, whether a Hebrew man or a Hebrew woman, is solda to you and works for you six years, in the seventh year you shall set that person free. 15:13 And when you send a male slavea out from you a free person, you shall not send him out empty-handed. 15:14 Provide liberally out of your flock, your threshing floor, and your wine press, thus giving to him some of the bounty with which the Lord your God has blessed you. 15:15 Remember that you were a slave in the land of Egypt, and the Lord your God redeemed you; for this reason I lay this command upon you today. 15:16 But if he says to you, “I will not go out from you,” because he loves you and your household, since he is well off with you, 15:17 then you shall take an awl and thrust it through his earlobe into the door, and he shall be your slaveb forever. You shall do the same with regard to your female slave. 15:18 Do not consider it a hardship when you send them out from you free persons, because for six years they have given you services worth the wages of hired laborers; and the Lord your God will bless you in all that you do.
15:12 你弟兄中，若有一个希伯来男人或希伯来女人被卖给你，服事你六年，到第七年就要任他自由出去。15:13 你任他自由的时候，不可使他空手而去，15:14 要从你羊群、禾场、酒?之中多多的给他；耶和华─你的神怎样赐福与你，你也要照样给他。15:15 要记念你在埃及地作过奴仆，耶和华─你的神将你救赎；因此，我今日吩咐你这件事。15:16 他若对你说：我不愿意离开你，是因他爱你和你的家，且因在你那里很好，15:17 你就要拿锥子将他的耳朵在门上刺透，他便永为你的奴仆了。你待婢女也要这样。15:18 你任他自由的时候，不可以为难事，因他服事你六年，较比雇工的工价多加一倍了。耶和华─你的神就必在你所做的一切事上赐福与你。
从《出埃及记》第21章第7节，我们看到律法要求对待女性奴隶的做法与男性奴隶不同，可是《申命记》第15章第17节的后半节却要求对男女奴隶的处理应该一致。另外，《出埃及记》第21章第6节和《申命记》第15章第17节都提到一个奴隶可以“终生”，或“永远”服侍他的主人，但是《利未记》第25章第40节却没有承认这种可能，因为要求奴隶被当做“雇工人和寄居的一样”，而且他们只需要服侍主人“直到禧年”【参见：布雷特勒，《新牛津注解圣经》，第5页】。
值得一提的是，没错，犹太-基督教的经文是支持奴隶制的，这些内容都影响了基督教初期对于奴隶和奴隶制的态度，尤其是大航海之后的奴隶交易，其实犹太人、天主教和一些新教的教会都曾通过贩奴获得大量经济利益。可是，到了近代，一些基督徒也积极参与废奴运动并推动立法。从历史和教派的角度看，基督教作为一个整体，对于奴隶制的态度并不一致，它随着时间变化，不论基督徒选择支持或者反对，他们都会引用经文段落。从宏观的角度讲，在过去两千年中，基督教要对因为奴隶制而出现的人道灾难付很大责任，并且在这些情况中，基督徒通常会选择经文中为奴隶制背书的段落来合理化自己的恶行。而犹太教和基督徒一直将《圣经》视为人类道德的依据和指引，这种声明备受质疑。美国的新无神论派经常会用这个例子来证明《圣经》在道德上已经破产。至少，很明显的事实是，曾几何时，当奴隶制在欧洲人的道德价值体系里还不成为问题时，基督徒并不会针对这些奴隶制的段落来为自己辩护，这种护教学的辩护只在奴隶制被主流价值观排斥之后才开始出现。
问题二：残留的古老诗歌片段
- It has a distinct literary and annalistic style
问题三：不完整的故事
摩西五经之中，给人拼凑感最强的便是《创世纪》，原因在于它其中有各种故事显然并不完整，甚至对有一些事件的记载仅仅是一两句便潦草地结束，而且这样的段落通常也与其前后文并不和谐，显得是突兀地被插在其中。这些都证明原作者是在将一些不同的文献拼凑在一起，或许他们手上有的文献就已经是残卷，也或许他们刻意做了删减。
1 该隐与亚伯的故事
《创世纪》的第4章讲述了该隐与亚伯的故事，他们是亚当与夏娃所生的一对兄弟，按照经文的记载，他们是第一对自然出生的人类。这个故事过于潦草和粗略，有很多细节都没有交代清楚，比如，为什么该隐献给亚威的供奉没有被亚威接受？该隐又是如何得知亚威不接受他的供奉的？在第14节中，该隐对亚威说的话中包括这样一段：“凡遇见我的必杀我（and anyone who meets me may kill me）……”，既然亚当、夏娃和这对兄弟是当时仅有的人类，那么，在这里这些会“谋杀该隐的人”究竟是谁，在下一节中，而亚威也郑重其事地回应该隐说：“凡杀该隐的，必遭报七倍（Whoever kills Cain will suffer a sevenfold vengeance）……”。第16节提到该隐去到了一个叫“挪得之地(Cain went away… and settled in the land of Nod)”的地方，却并没有交代它到底在哪里，甚至更加诡异的是，第17节直接便提到“该隐与妻子同房，并生下以诺”，当时世界上只剩下三个人类：他的父母——亚当和夏娃——以及他本人，他是如何娶到妻子的呢？这个女性人类是从哪里来的呢？【参见：萨那，《读懂创世纪》，第28-29页】
不仅如此，既然该隐说，“凡遇见我的人必杀我”，那么为何他的妻子没有这样做？这是一个逻辑上无法调和的矛盾【参见：阿尔特，《创世纪：译文与评注》，第18页】。另外，“挪得”地的希伯来文原文“נוֹד”，是与第12节中的“游荡者”（wanderer，נוּד）一词有共同的词根，所以这应该是一个文字游戏【参见：阿尔特，《创世纪：译文与评注》，第19页】，有点类似于今天脱口秀里的谐音梗，就像上文提到的亚当的名字一样。而亚伯的名字也同样是一个文字游戏，这个词汇在希伯来文中的原意是“浮华”（vanity），“虚无”（emptiness）【参见：布雷特勒，《新牛津注解圣经》，第17页】。
2 西订谷战役
《创世纪》的第14章讲述了一场战役，一边的阵营是死海东南方向的平原上的五个国王结成的联盟：所多玛王比拉（Bera）、蛾摩拉王比沙（Birsha）、押玛王示纳（Shinab）、洗扁王善以别（Shemeber），和比拉王（名字未知），他们原本臣服于以拦王基大老玛（Chedorlaomer），在第13年他们起兵叛变，基大老玛与另外三个国王结成同盟对其进行镇压。对于这个故事而言，有几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这段叙述完全没有提及：五王对基大老玛的臣服究竟是何种性质？叛乱的具体形式为何？以基大老玛为首的东方四王联盟的目的是否仅仅是镇压叛乱？还是说背后有更大的计划？另外，再加上词源考据（第14节中的“壮丁”——即，受过训练的武装人员——，其原文“חֲנִיכָיו”（ḥānîḵ），在希伯来经文中从未再出现过，却在更古老的埃及文献和楔形文字的铭文中出现过）和文学风格的比对，学者得出的结论是：这段故事显然是源自一个比《创世纪》更古老的文献，被修改后整合进其中。但从其丰富的地理细节，以及各种地名，人名的使用来看，它叙述的内容很可能是真实的历史事件【参见：萨那，《读懂创世纪》，第111页】。
3 猎人宁录的故事
《创世纪》第10章有下面这一段经文讲述了宁录（Nimrod）的故事。
10:8 Cush became the father of Nimrod; he was the first on earth to become a mighty warrior. 10:9 He was a mighty hunter before the Lord; therefore it is said, “Like Nimrod a mighty hunter before the Lord.”
10:8 古实生宁录，他成为世上的英雄。 10:9 他在亚威面前是个英勇的猎户，所以俗语说：“像宁录在亚威面前是个英勇的猎户。”
虽然“宁录”这个名字从来没有在其他经外文献被找到，但从《创世纪》后面的段落来看，宁录的真实身份应该是美索不达米亚文明的奠基者，可是，在这整段经文里，关于他的记述非常潦草，而且，它与前后的段落并不契合，读起来也并不顺畅，拉宾对此的揣测是：《创世纪》的作者的写作意图是讲述一个全人类的宏观历史，那么对于当时被普遍承认的历史事实，他便不得不提及（不然《创世纪》会失去权威性），可是，他又完全没有兴趣去过多描述甚至美化一个外邦人的领袖，于是便只从他手头的文献中截取了这几句【参见：拉宾，《理解希伯来圣经》，第121页】。
4 神的儿子下凡娶妻的故事
作为一神教的经典，《创世纪》第6章开篇留下了两段最为诡异，最令后世费解的描述：
6:1 When people began to multiply on the face of the ground, and daughters were born to them, 6:2 the sons of God saw that they were fair; and they took wives for themselves of all that they chose. 6:3 Then the Lord said, “My spirit shall not abidea in mortals forever, for they are flesh; their days shall be one hundred twenty years.” 6:4 The Nephilim were on the earth in those days—and also afterward—when the sons of God went in to the daughters of humans, who bore children to them. These were the heroes that were of old, warriors of renown.
6:1 当人在世上多起来，又生女儿的时候，6:2 神的儿子们看见人的女儿美貌，就随意挑选，娶来为妻。6:3 耶和华就说：“人既是朽坏的，我的灵就不永远住在他们里面。他们还可多留一百二十年。” 6:4 那时候有拿弗林在地上（后来也有），当神的儿子们和人的女儿们交合生子，那就是上古英武有名的人。
关于这一段，虽然在后世犹太教和基督教都一再发展各种话术来将“神的儿子”解释成天使，但是原文希伯来文并不是天使的含义，而且这种解读非常牵强，因为《希伯来圣经》其他地方也保留了一些明显的多神论段落【参见：库根，查普曼，《旧约：希伯来经文的历史与文学导论》，第34页】，既然如此，那么此处是一个多神论文本残留便也不足为怪，这样的解释也更为合理。另外，这段描述显然也过于简略与潦草。拉宾认为这些现象都表明这段经文是从一个更为古老的多神论文本中截取出来，作者放在这里的意图是用它来解释为什么人类世界会充满罪恶，以至于亚威要发动大洪水来毁灭一切【参见：拉宾，《理解希伯来圣经》，第121页】。可是，这背后的逻辑并不严谨，因为，是神的儿子们从天上下来到凡间寻找人类的女儿，却不是人间的女子飞到天上去勾引神的儿子，而且，经文还有一个形容词很关键，就是“美貌”，这解释了神的儿子的动机。斯佩瑟认为古希腊和闪米特神话中这种男性神祇由于女性人类的美貌而与其交合的主题其实都源自赫梯文明【】。阿尔特甚至将这一段经文与第3章第22节放在一起来解读：
3:22 Then the Lord God said, “See, the man has become like one of us, knowing good and evil; and now, he might reach out his hand and take also from the tree of life, and eat, and live forever…”
3:22 亚威说：那人已经与我们相似，能知道善恶；现在恐怕他伸手又摘生命树的果子吃，就永远活着。
阿尔特认为，其实第3章第22节中，亚威那段自言自语里的“我们”，与此处的“神”和“神的儿子”，是相互指涉的，因为这两处经文的主题是互通的，即：神祇们担心人类的能力会增强到与他们相当，第6章亚威对神人通婚的排斥应该是因为担心人类与神祇的边界将越来越模糊，最后人可以与神抗衡，这与第3章的担忧是相同的【参见：阿尔特，《创世纪：译文与评注》，第26页】。
问题四：对其他近东文化的借用
1 创世神话与《埃努玛·埃利什》的关系
关于这个问题，学术界的基本共识是：《创世纪》开篇的创世神话从《埃努玛·埃利什》（Enuma Elish）吸取了基本的素材和主题，但是对于这些基本材料的使用则与后者完全不同，并且最后表达出与之完全相对的神学观念【参见：莱文森，《创世与恶之永存》；库根，查普曼，《旧约：希伯来经文的历史与文学导论》；海斯，《旧约导论》；萨那，《读懂创世纪》；马修斯，本杰明，《与旧约相雷同的文献》】。
公元前1792至1750年之间，巴比伦在美索不达米亚发展成为最有影响力的城邦，其建立者汉谟拉比（Hammurabi）出于政治目的，将巴比伦的守护神马尔杜克拥立为众神之首。自此以后，巴比伦在历史与史诗叙事方面的地位逐渐上升，其影响力延续到了之后的1200年。大约在公元前1100年左右，有人融合了苏美尔与阿摩利人的不同传统，创作出我们今天看到的《埃努玛·埃利什》，但是他的目的主要在于歌颂巴比伦城及其统治者的军事与政治成就。实际上，这些故事未必代表美索不达米亚在当时的主流宗教思想，其意图更多是政治性的，而不是解释宇宙起源。1849年，收藏家奥斯汀·亨利·莱亚德（Austin Henry Layard）从古亚述城（今伊拉克库云吉克（Koujunjik））遗址发掘出了刻有《埃努玛·埃利什》史诗的泥板。这些故事以阿卡德语楔形文字书写而成，是亚述巴尼拔王（Ashurbanipal，公元前668-626年在位）下令为亚述帝国图书馆制作的【参见：马修斯，本杰明，《与旧约相雷同的文献》，第9页】。
《埃努玛·埃利什》原本的体裁是赞美诗，其故事梗概如下：
在天地形成之前，除了水之外一切都不存在。最初的生命是阿普苏（Apsu）和他的伴侣提亚马特（Tiamat），他们分别是原始淡水海洋的男性化身和原始咸水海洋的女性化身，提亚马特被描绘成一个凶猛的怪兽。阿普苏和提亚马特所代表的两种水的交融中诞生了初代神祇。这些神明又生育了第二代神明，这个过程不断重复。后来，年轻的神们因为不断的喧闹欢宴，打扰了提亚马特和阿普苏的安宁。阿普苏决定要毁灭这些神明，但这个邪恶的计划被地水之神埃亚（Ea）的阻止。提亚马特随后策划复仇，组织她的力量攻击众神。众神则请求马尔杜克（Marduk）率领他们作战。马尔杜克同意了，但条件是必须授予他统治宇宙的最高权力，众神同意了这个条件。于是，在一场激烈的战斗之后，他击败了敌军并杀死了提亚马特，随后将她的尸体劈成两半，用一半创造了穹苍，用另一半创造了大地的基础。创世工作就此开始，马尔杜克随后设立了天体，各就其位。众神向马尔杜克抱怨说，既然每个神明都被分配了固定的位置和职能，他们将永无止境地劳作。因此，马尔杜克决定创造人类来解放众神的劳动，他用提亚马特的第二任丈夫、她军队的统帅金古（Kingu）的血来塑造人类。众神为表达对马尔杜克的感激，在巴比伦城（意为“神之门”）为他建造了一座宏伟的神殿。史诗以众神举办庆功宴作结，他们在宴会上吟诵赞美诗来颂扬马尔杜克，承认他永恒的王权。
现在，我们来看看《创世纪》首章的前面两节：
1:1 In the beginning when God createda the heavens and the earth,
1:2 the earth was a formless void and darkness covered the face of the deep, while a wind from God swept over the face of the waters.
首先，令几乎所有学者都认为希伯来的创世神话与《埃努玛·埃利什》有紧密关联的原因，是一个词源学方面的联系。经文第2节中的“深渊”（deep），它的希伯来原文是“תְּהוֹם”，拉丁化后成为“tehom”，这个词和“Tiamat”在语言学上其实是同一个词汇，也就是《埃努玛·埃利什》中的女性水怪提亚马特。虽然说在英文的翻译中，我们看到“deep”前面被加了定冠词“the”，但是，其实在希伯来文经文中，“tehom”这个词前面从来没有出现过定冠词，也就是说它被当做一个特有名词使用，不仅如此，虽然这个词本身的语法形式不是阴性的，但是它在经文中出现时，后面的动词或形容词却往往是阴性形式，这也暗示了它被当做一个女性，符合提亚马特的性别特征。令人出乎意料的是，希伯来经文中甚至还有一些地方将“tehom”完全拟人化地使用，仿佛就是从《埃努玛·埃利什》的神话中直接截取的句子一样，比如：“Tehom that crouches below”、“Tehom cried out”【参见：萨那，《读懂创世纪》，第22页；库根，查普曼，《旧约：希伯来经文的历史与文学导论》，第34页；卡苏托，《创世记注释（第一卷）》，第23页】。
其次，但凡一个人仔细阅读经文，就会发现一个问题：在亚威的创世行动之前，水就已经存在了，这与后来基督教发展出来的“亚威从虚无之中创造一切”的说法相互矛盾。之所以水是先天存在的，大多数学者认为仅仅是因为《创世纪》的作者借鉴了《埃努玛·埃利什》，所以保留了这样的宇宙论传统而已。除此之外，还需要指出的是，在《埃努玛·埃利什》之中，先天存在的水就已经被用来代表世间的邪恶力量，这个传统观念也被希伯来人继承了去，虽然在《创世纪》的创世神话中这没有被直接提到，可是在大洪水还有其他经书中，我们都看到水这个意象一再地出现，被用来暗示它是邪恶再次崛起的原因。莱文森对此进行了更广泛全面的分析，他认为经文不同段落对于代表邪恶的水怪是否彻底被亚威消灭有不同和不一致的说法，经文真正反应的希伯来人的世界观并不是邪恶被亚威消灭，而是仅仅被他控制，但是还会再次崛起，所以他在创世建立的和谐秩序需要他持续的关注和维护，在犹太教后期这种理念被利用来调和亚威全知全能和犹太人的悲惨命运之间的矛盾，以至于后来在第二圣殿时期衍生出末世论【参见】。Gary A. Rendsburg则更进一步，他认为，《创世纪》的作者保留了水先天的存在是为了在一神论框架下调和神义论（theodicy）的问题，是为了用它来解释罪恶的起源，其主要意图是强调邪恶的存在不是亚威创世的结果，他对邪恶的存在是完全免责的【参见】。当然，并非所有学者都认同《创世纪》的作者保留了水的原始存在是为了解释邪恶的起源，甚至并非都认同《创世纪》的作者的意图是延用水这个意向对邪恶的象征作用。
其他普遍被接受的创世神话对于《埃努玛·埃利什》的借鉴还包括以下几点：
第一，两个叙事都犯了一个在今天看来不符合科学认知的错误，即：将光与发光体分开，认为神先单独创造了光，之后才创造发光的天体（太阳、月亮）【参见：萨那，《读懂创世纪》，第22页】；
第二，《圣经》中的亚威和《埃努玛·埃利什》中的马尔杜克都是通过口头指令，便改变了物理世界，创造了天地和万物，这样的想法普遍存在于地中海周围的文明中【参见：库根，查普曼，《旧约：希伯来经文的历史与文学导论》，第34页】；
第三，两个故事中的神都是从混乱的现存物质中重新调整，建立秩序，而不是从虚无中创造一切。这个观点又涉及到对另外一个希伯来词汇的语言学考证，也就是第1节的第一个希伯来词汇：“רֵאשִׁית”（拉丁化后为“rē’šîṯ”）。围绕这个问题，学术界与教会发生过旷日持久的争论，这场争论应该永远也不会终止。在犹太-基督教的传统里，对于创世神话的解读是亚威从虚无之中创造了一切，而这种解读依赖于将“rē’šîṯ”翻译做“in the beginning”，表示时间的绝对开始，中文译为“太初”。可是从中世纪开始便已经有学者对于这种翻译提出质疑（包括上文提到的拉比拉什），近代以来，越来越多的学者不认同这种译法，他们认为它的正确翻译应该是“当神开始……的时候”【参见：莱文森，《创世与恶之永存》，第5页；海斯？；库根，查普曼，《旧约：希伯来经文的历史与文学导论》，第29页】。斯佩瑟从语法的角度讨论了这个问题，在希伯来原文经文中这个词的拼写形式是“בְּרֵאשִׁית”(berēʾšīt)，这个拼写是所属形式，在希伯来文中，名词具有两种形式，独立形（absolute state），或者所属形（construct state），希伯来文用所属形来表示两个名词之间的所属关系，类似于英文的“of”，即中文的“的”，而独立形式的拼写应该是“בָּרֵאשִׁית”（bārēʾšīt）。所以，斯佩瑟认为，这里的“开始”，是从属于后面的概念的，应该是“……的开始”【参见：斯佩瑟，《综合圣经：创世纪》，第12页】。不仅如此，萨那还从其他经文找到了这个词汇的从属形式与其他限定动词搭配使用的情况作为参考，包括：《利未记》第14章46节、《以赛亚书》第29章1节、《何西阿书》第1章1节【参见：萨那，《JPS版妥拉评注：创世纪》，第5页】。
近代以来，越来越多的圣经学者提供了终于希伯来文原文的经文翻译，下面我将列举其中一些对于《创世纪》第1章第1节的翻译，这些学者显然都同意上述观点：
1:1 When God set about to create heaven and earth…【参见：斯佩瑟，《综合圣经：创世纪》，第1页】
1:1 When God began to create heaven and earth…【参见：阿尔特，《创世纪：译文与评注》，第3页】
1:1 At the beginning of God’s creating of the heavens and the earth… 【参见：福克斯，《摩西五经（朔肯圣经第一卷）》，第11页】
1:1 At the beginning of Elohim’s creation of heaven and earth… 【参见：费什巴恩，《圣经文本与文理：精选段落的文学解读》，第4页】
1:1 In the beginning of God’s creating the skies and the earth… 【参见：弗里德曼，《圣经（源头标记版）》，电子版第46页】
为了公平起见，我也想举出一个反对意见，就是拉德的观点，首先，他认为从语法上讲，“berēʾšīt”既可以翻译成“在时间初始”（独立形式），也可以翻译成“在……的开始”（从属形式），不过，值得留意的是：他没有给出进一步的论证。其次，他认为，“在……的开始”这样的翻译不符合“神学原则”，换言之，不符合他的信仰，所以他不接受，这一点不是基于理性和理智，我无法继续评说。最后他给出的是逻辑上的论证，他认为，如果翻译做“在……的开始”，那么便表示创世的结果首先是混沌状态，这自相矛盾，他的论证的前提是，如果我们将前面两句读作“当神创造天地时，地是空虚无状，深渊淹没且黑暗……”，那么这句话表示在亚威刚刚创世之后，一开始地面仍然是混沌状态【参见：拉德，《修订版创世纪评注》，第48页】。拉德的这种解读，从字面意义上讲有些牵强，更严重的缺陷则是完全忽视了《创世纪》的整个近东文化背景和犹太人的历史上下文，麦卡洛克指出，犹太人原本并没有“虚无”的概念，这个概念是他们从希腊哲学那里借鉴来的，这至少要在亚历山大东征导致的希腊化之后才发生，所以最早的改口坚持认为“上帝是从虚无之中创造万物，而不是从混乱的材料中创造有序世界”的犹太文献是《马加比二书》，它写于公元前2世纪【参见：麦卡洛克，《基督教的最初三千年》，第106页】。
2 伊甸园与《恩基与宁胡尔萨格》的关系
3 诺亚方舟的故事源自美索不米亚的《吉尔伽美什传》和《阿特拉哈西斯》
4 巴别塔与十字金字塔的相似
5 雅各与天使摔跤的故事与古代近东河妖的故事
6 约瑟夫被色诱的故事与埃及的古老故事
7 摩西与阿卡德的萨尔贡
问题五：古老多神论文本的残留
问题六：版本之间的差异
《创世纪》第4章第8节：
4:8 Cain said to his brother Abel, “Let us go out to the field.” And when they were in the field, Cain rose up against his brother Abel, and killed him.
其中“Let us go out to the field.”这一句话并没有出现在马索拉文本中，只出现在希腊文、叙利亚文和亚兰文版本的经文中【参见：阿尔特，《创世纪：译文与评注》，第17页；布雷特勒，《新牛津注解圣经》，第17页】。
《申命记》第32章第8节
小结
关于《希伯来圣经》，一个明显的事实就是：每本书的作者都有各自的观点，而这些观点相互并不总是和谐一致，有非常多的情况，它们甚至是相互冲突的，这种冲突导致了修改的动机【参见：拉宾，《理解希伯来圣经》，第128-141页；莱文森，《创世与恶之永存》，第5-6页，第8页；】。德国历史学家阿斯曼甚至直接承认了《希伯来圣经》背后有两种宗教，一种是更早期的多神论，另一种是后来出现的一神论，而且两种宗教留下的文本相互之间的张力也保留在了今天我们看到的经文本身之中，后者尝试抹除和覆盖前者【参见：阿斯曼，《一神教的代价》，第9-10页】。认识到这个历史背景将有助于我们理解上文概括的经文呈现出的各种问题，同时，我还需要强调一点，这些问题中的很大一部分只有在读希伯来文原文时才有可能发现，因为，在经文翻译之后这些问题就被淡化，甚至完全抹除了，而且这种处理并非总是无心之举，多数情况下是有意为之。
近代学者的研究
但是现代学者认为它在这两句中的含义是
底本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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